(二)
斗转星移。
漫漫长途。
前往下一个安置点的路并不好走,非常泥泞,特别是现在的天气,经常下雨。
雨降。
下雨对难民来说是最糟糕的事物之一,所有人都在盼望着天晴。下雨路会变得加倍的难走,大幅降低人的行进速度,并且会带来危险,塔子甚至曾经有一次看见一个路人因为踩滑而掉落深渊,只剩下刺耳的惨叫和撞击地面的巨响残留耳畔,让他胆战心惊。
路滑只是下雨的一个致命威胁,时不时,天上下落的雨就有强烈的腐蚀性,落在皮肤上会让皮肤发红变黑,甚至长出水泡,所以几乎每个在雨天外出的人都会披上雨衣,而且雨衣不是一般的材料制成的,要耐腐蚀,并且要足够宽大,足以遮挡住携带的所有家当才行。
不过好在,难民们也没有多少家当。
下一个安置点已经不远了,据说,那里的环境要好得多,海拔也比这里高出不少,兴许可以在那里安稳地居住上很长一段时间。
离那边已经不是太远了,可以望见,在废弃房屋倒塌遍野,随处都是钢筋和混凝土残渣的大地远方,有一片高于地表的,黑压压的建筑群,那里,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。
下雨了,而且雨有些大,虽然谈不上是瓢泼倾盆,但是雨点打到身上,还是有着足够的分量,让人身子不禁下弯。
塔子和那个人找到一个勉强能躲避风雨的地方,决定等雨小了再走。现在风大路滑,急着赶路的话没有半点好处。而且他们算是走的非常早的一波人,更是不用着急红雾会追上他们的步伐。
“喏。”
走了这么久,塔子从兜里拿出一个柑橘状的果实,虽然看起来像是苹果,其实味道差了不知多少,又酸又涩,但补充体力和水分没有任何问题。
那个人看了递过来的水果一眼,然后接过,用力掐下一小半,然后塞进塔子嘴里,塔子虽然不情愿,但还是开始咀嚼,那个人又掐下一小半,塞进自己嘴里,再把剩下的一大半递回去。
塔子接过来,把剩下的那些放进口袋,朝外面看着。两个人等着,都在不停地咀嚼着着那并不甜,反倒是十分涩口的水果,一边又一遍。
雨没有停,反倒越下越大。
但是时不时,在一旁躲雨的他们,能看到不顾路滑疯狂奔跑的人,完全没有管雨势,就像是被什么东西追赶着一样。
红雾上来了?!
塔子神色瞬间紧张起来,那个人也不例外。在这儿,任何反常的事情都可能是某种灾难突然来袭的征兆。
两人忙踏上了行途。
走到大路上,不仅是刚刚看到的那几个,有数不清的人在奋力奔跑,就连滑倒了也在所不惜。有人为了减轻负重甚至丢掉了行囊家当,有人雨衣被吹落了也毫不在意,一边鬼叫一边朝前跑,身上满是被雨水侵蚀的伤痕。
当然,也有和塔子他们一样摸不着头脑的,他们也惊慌起来,不敢继续躲雨,而是朝安置点的方向加快了脚步。
是红雾追上来了吗?
可是对红雾特别行动处的消息一向非常可靠,是有名的科学专家和测绘工程师联合发出的消息通知,以往几乎没有出过错,他们使用的设备也是先进到塔子不敢想象的程度。
那为什么会……
塔子看向那些疯狂奔跑着的人,他们的脸。
上面没有恐惧,而是另一种表情。
按理说,被红雾追赶的人都恐惧万分,面目苍白才对。
但那些人都在沉重地喘息着,嘴里喷吐出热气。
塔子曾经见过这种表情。
一个饿得快死了的人,见到那个人给他食物的表情。
不是感激,不是。
是狂热。
“塔子,你开一下收音机,说不定里面有什么消息。”那个人开口了。
他这才如梦初醒,在雨衣下把收音机拿出,按下开关。收音机是精密仪器,禁不住酸雨侵蚀,所以被放在了衣服口袋的最里面。
金属外壳里传来沙沙的声响。
听不清,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一些词汇。
安置点……上层……七十九……开放……限……治安……序……
塔子明白了。虽然只是零零星星的片段,但是他明白了,明白了那些人眼神狂热的原因。
火烧起来了,从心底,烧到眼眶,直至大脑。
塔子心里一紧,脊背微微发着抖。他看了一眼那个人,她却没有任何异样,眼神中只能读出焦急。
“走!快点!”
塔子大吼了一声,撒腿跑了起来,和之前那些人如出一辙,好像是被他的气势吓到,那个人也捂紧了雨衣,开始跟在后面小跑起来。
那个通知只可能传达了一个消息。
他们要去的安置点,是一个前往上层的入口。
如果红雾蔓延过来呢?毫无疑问,这个入口会被废弃。而且在这之前,入口不可能长时间开放,上层社会没办法融入那么多难民。
所以。
只有有限个名额,能前往上层。
这些难民中的幸运儿。
安全的生活,不必再颠沛流离,能够一直生活下去,有稳定的工作,有自己的房子,有高科技,不必在深渊的边缘求活,不必担惊受怕无法入眠,不必再吃难以下咽的粗劣食物!
只要到了上层。
到上层是每一个难民的梦想,因为上层代表着光明和希望。
人是要追逐光明的。
人是要寻觅希望的。
为此,不惜一切。
塔子开始发了疯似的跑起来,那个人在后面跟着。道路上,几乎每个人都在跑,踏过泥泞,越过金属废渣,朝着远方那高耸的黑色建筑群,用尽力气。
啊啊啊!
去上层!去上层!
只要到了上层,就会有幸福的生活,所有坚信着的人们都在奔跑,只要能够抵达,就可以解脱了。从这无依无靠,苟延残喘的生活中,解脱出来。
“塔子,慢点!”那个人气喘吁吁,在后面呼唤着。
但是塔子置若罔闻,他一个劲地跑,一边跑一边喘着粗气,那粗重的呼吸从那个营养不良削瘦少年干涩的喉咙里传出来,听起来像是要断绝。
要去。
要坚强,只有坚强的人才能存活,不能向命运低头,就算是身体无法承受也好,就算是再也催发不出力气也好,也不要软弱。
向前。
去上层。
这两个念头支配着塔子,让这个瘦小的少年在暴雨中狂奔,目光直指向远方。
他没注意到的是,在他的前方,不远,地面,已经松散了,连一个瘦小少年的重量都支持不起。
如果是慢慢走的话,从那即将塌陷之处的缝隙里,往下渗落的雨水,应该不会看不到吧。
可惜,遥想远方之人难以看清脚下。
“塔子!!”
“诶。”
坠落的声音,失去了平衡,在空中还在试图向前奔跑的双脚,从下层的地面上消失。
软弱之人无法幸存,唯有坚强。
可是。
可是。
那个人赶了上来。
她趴在那块塌陷土地的边缘,朝底下看去。
“塔子!”
惊喜的叫声。
背着行囊的少年还没有坠入无尽的黑暗他摔懵了,瘫软着身子,他面前,就是能把人吞吃,一望无际的黑暗。
是的,他没有死。
塌陷之处地下还没有完全溃散,坍塌了大部分,但是还有一小点连在倾塌的地下断裂墙面上。钢筋和混凝土的断面裸露出来,脆弱的部分已经掉到了深渊里面,剩下的光秃秃地扭曲着,从侧面悬在无底的空中。
塔子躺着的地方离地面至少有十五米,下坠的过程中,尖锐的钢筋将他的身体严重划伤,有一根向上的甚至扎进了他的大腿里,鲜血在汨汨的往外流染红了他躺的地方。
“塔子!你怎么样塔子!”
那个人从边缘探出头来。
“妈……妈……”
他睁开眼睛,梦呓般道。
有多久没有这么叫她了呢?那个人。
自从看不起她开始,就没有叫过她,每一次,每一次都是不使用称呼的交谈,要引起注意的话,顶多用“喂”来代替。
为什么就脱口而出了呢?
为什么?
他好像终于感觉到了疼痛,艰难地撑起身子,看向自己的大腿后,那里,一片红色,连同周围的地面也是。
如果没有治疗的话,就算是紧急处理了伤口,突发的感染也能要了他的命。
他忍着剧痛将扎进身体的黑色金属拔了出来,血流的更多了。简单的包扎肯定要做,但是衣服上是撕不下布条来的,塔子把背囊卸下来,再脱掉上衣,用上衣将伤口包好,打上结,系紧,防止更多的血液流失。
暗的红色从深色的上衣上浸了出来,像是被打湿了一样。
他能听到那个人在上面焦急地呼喊着,询问自己的情况。
但是听不清,耳朵好像在轰鸣,浑身都疼,他试着动腿,然后剧痛让泪水涌上了他的眼睛。
不行,被钢筋扎住的腿太痛了,另外一只脚的脚踝也是,根本动不了,恐怕是骨折了。
“妈妈……妈妈……”
他发着抖,嘴唇青紫,哆嗦着念叨着。
“腿……腿坏了……根本动不了……”
“救救我……”
“有人吗?有人吗?求求你们,救救我孩子!”
“求求你们,行行好吧!”
“来人啊!来人啊!”
暴雨冲刷,凄厉的嘶吼从那个软弱到不成样子家伙那里发出来,盖过了雨声。
不行,我得上去,去上层。
上层,要到那里去。
瘦弱的少年的眼睛发花了,从高处跌下的冲击力让他差点吐了出来,大量失血更是让饱经饥饿的他险些晕厥。
但是十五米,钢筋林立,碎石成群,随时可能塌陷,还下着腐蚀性的暴雨,这十五米的距离对双脚失去行动力的他而言是道天堑。别说是他,就算是在晴天,腿脚健全的成年人也不一定能攀到上面,而没有坠落的那个人,以她经常被人劫掠,被人死皮赖脸央求的身子骨,也不可能下来救他。
只能求援。
但是,谁来回应呢?
道路上,数不清的人在往黑色的远方奔行,践踏起水洼中的雨水,不曾停止。
她哭叫着,哀求着路人们。路人们一个接一个地跑着,甚至没有一个人朝她这边看一眼。
“求求你,帮帮忙!我儿子他掉下去了!帮帮忙!”
那个人冲过去拦住一个路人,挡在他前进的路上。
“滚!谁管你儿子!”
沉重的黑色雨靴狠踹在那个人的肚子上,将她踢倒在一边。然后他没有停顿,朝前方继续跑去。
她倒在水坑里,浑身都浸湿了,酸性雨水让她的皮肤像火烤一般的痛。
但她没有停顿,朝下一个就近的路人扑过去。
那个人疯疯癫癫,丢了雨衣,在朝那边跑。
“上层!上层!”
他嘶吼着。
“求求您救救我儿子!行行好吧……行行好吧……”
她一把抱住那个没有雨衣的人的双脚,把他拖倒在地上。
“我要去上层!我要去上层!”
“求求您!不要走!”
“我要走!我要去上层!”
她把路人的双腿紧紧地抱住,不让他离开,路人拼命地挣扎着,一直向前,双手在地面上刨着,双腿直蹬,却没有转过身来攻击她。
他已经失了智,只想着向前。
不知多久,他后脚跟一下踹在她的心口,才终于挣脱了出去。
然后是下一个。
循环往复。
其实已经不远了,在地面,能勉强看见那边的情况。
大概所有人在排着队,疯狂争抢着往入口里挤。
塔子看了看面前的深渊,又看了看阴沉的天空。
软弱之物无法幸存。
这是铁律。
“妈妈!妈妈!”
同样用尽全力的声音。
“塔子……塔子!”
一个披散着头发的人形挪动了过来。那个人形已经不成样子,浑身是泥,背着的东西散落了一地,脸上脏的已经看不出人样了。
嗓子已经哑了,声音变形,但她还是在呼唤着。
“妈妈!听我说!”
“我已经没救了,不会有人来救我的。”他的声音很冷静,就像是做好了某种觉悟,“妈妈,你快走,去上层!现在说不定还来得及!”
“我不走!我哪里也不去!”
“听着,听好,妈妈你太软弱了!软弱的东西是没有办法在这个残忍的世界里活下来的,唯有坚强。坚强才能更好的活下去。你快走,去上层,上层那里有很多东西,很多这里没有的东西,在那里,就可以过上幸福的生活了!”
“塔子……塔……”
“不会有人来救我的,所有人都在朝那边赶,快走,晚了就来不及了。要坚强,坚强的人是能够做出决断的,坚强的人是能够学会放弃的!快走,走啊!”
“我不走……我会救你的!”
“妈妈!你要是不走,我马上从这里跳下去!”不容忤逆的意志从他的眼睛里迸发出来,“我的腿已经断了,救上去也没有人治,而且这个断层这么险,来救我的人也爬不过来。妈妈!人都是自私的,谁也不会平白无故的帮助别人!只有您才这么傻,所以才被人欺负,以后要坚强,不要软弱,坚强才可以活下去!”
“走!快走啊!再不走我就跳下去!”说罢,少年就朝深渊的方向疯狂挪动着身子。
“我走!我走……塔子,我会去找人救你的……”
“到上层去!到上层去!”
那个浑身是泥的人影走掉了,在大雨中,留下哗啦哗啦的声响。
要到上层去啊,到我没去过的地方。
他闭上眼,眼角流下泪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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